To The Moon

文 | 肯尼斯·G·普林格爾(Kenneth G. Pringle)

編輯 | 郭力羣

如果1920年沒有舉辦那場車展，結局或許會被改寫。

受新冠疫情的持續影響，原定於2020年4月開幕的紐約國際車展在被迫延期後最終取消。在這一汽車界盛會120年的發展歷程中，上一次被取消還要追溯到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

大紐約地區汽車經銷商協會(Greater New York Automobile Dealers Association)主席馬克·施恩伯格(Mark Schienberg)在一份聲明中表示，“我們的首要任務仍然是確保所有參展人士的健康與福祉。”該協會是紐約國際車展的所有者和運營商。

若是100年前，也就是1920年這個展會的主辦方做出同樣的決定，美國汽車行業的歷史可能會被改寫，美國或許也能免受許多苦難。

事實證明，1920年的紐約國際車展可能是一個超級傳播事件，成爲西班牙流感第四次（也是最後一次）在全美大範圍傳播的催化劑。

1920年1月2日，道奇兄弟汽車公司(Dodge Brothers)創始人約翰·道奇(John Dodge)和霍瑞斯·道奇(Horace Dodge)與朋友乘坐火車從底特律來到紐約參加車展。

自1900年以來，在紐約市中心Grand Central Palace展覽館舉辦紐約車展和爲期一週的慶演活動已成爲一個傳統。

共有84家汽車製造商參與了這次展會，其中包括別克(Buick)、凱迪拉克(Cadillac)、雪佛蘭(Chevrolet)和奧爾茲莫比爾(Oldsmobile)等知名品牌車企，當年福特(Ford)沒有參加。也有許多參展商的名字被淹沒在歷史長河中，例如American Beauty、Crow-Elkhart、Dixie Flyer、Hupmobile、Packard、Pierce-Arrow和Stutz。領先於時代的Milburn Electric是當時唯一參展的電動汽車商，而Stanley的Steamer則代表着蒸汽動力汽車的落幕演出。

道奇兄弟參展的行程非常繁忙，包括1月7日和公司在全美各地的銷售團隊舉行的一場午宴。

但他倆沒趕上那場午宴。

傳記作家查爾斯·K·海德(Charles K. Hyde)在《The Dodge Brothers：The Men, the Motor Cars, and the Legacy》一書中寫道，“道奇兄弟感染了流感，並很快發展爲肺炎。”約翰·道奇在患病後一週就去世了，霍瑞斯·道奇也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撒手人寰。但他們並不是那場大流感唯一的受害者。

導致道奇兄弟喪生的大流感是發生在1918年到1920年間的西班牙大流感的最後一波，西班牙大流感在全球範圍內奪去了五千多萬人的生命。雖然最後一輪大流感比前幾輪導致的死亡人數有所減少，但給瑞士、日本和祕魯等國帶來了尤爲沉重的打擊。

從1920年1月中旬開始，這輪大流感迅速蔓延至全美各地，堪薩斯城、芝加哥、紐約、華盛頓、舊金山、密爾沃基、聖保羅、波士頓、底特律、費城和新奧爾良等城市一個接着一個都淪陷了。

儘管道奇兄弟病倒了，紐約車展仍在繼續。“到1920年1月10日（週六）晚閉幕時，參展人數創歷史新高，84家車企展示了300款車型，”《紐約時報》在第二天的報道中這樣描述。

隨着火車在車展結束後的週日把汽車行業的高管、他們的家人、員工和經銷商以及汽車愛好者們送回家，他們是否也把流感病毒攜帶到了全美各地？

海德在書中寫道，“紅頭髮的道奇兄弟既各有主見又不可分離”。哥哥約翰·弗朗西斯·道奇出生於1864年，弟弟霍瑞斯·埃爾金·道奇在四年後出生，他們的父親是一名中產階級機械工程師。

據說，這對在密歇根州奈爾斯長大的兄弟從小就展現出機械方面的天賦。舉一個很能說明這一點的例子：由於嫉妒一個富有的同學騎着價值200美元的全新“高輪自行車”，約翰用廢棄物造出了屬於自己的高輪自行車。海德寫道，“差不多兩年的時間裏，兄弟倆驕傲地騎着自己親手製作的自行車在城裏轉悠，那輛自行車和任何一家商店裏賣的自行車一樣好騎。”

當這對兄弟開始在底特律和加拿大溫莎爲不同的企業工作時，他們逐漸摸索到了未來事業的方向。兩人此前動手製作自行車的天賦使他們在十九世紀90年代的“自行車熱潮”中尋覓到了機會，他們和弗雷德·埃文斯(Fred Evans)一起成立了Evans & Dodge Bicycle，霍瑞斯·道奇也憑藉自己獨特的滾珠軸承發明獲得了專利許可。

1900年，兩人在底特律開設了道奇兄弟機械廠，約翰負責業務，霍瑞斯管理廠房。最初，他們從事的業務很多樣，爲印刷機、蒸汽機和其他機械設備以及正在興起的汽車製造或更新零件。

1903年，他們做了一個重大決定：專注於汽車行業，並同意成爲福特汽車創始人亨利·福特(Henry Ford)的主要供應商。道奇兄弟同意向福特出售650套“驅動裝置”，包含了發動機、變速器和車軸，每套售價250美元，合計16.25萬美元。海德寫道，“這幾乎就是除了輪組、車胎和車身外造車所需的所有部件了。”但福特公司很難拿出現金全額支付，爲了支付7000美元的逾期付款和3000美元的貸款，福特在1903年6月把福特汽車10%的股份交給了道奇兄弟。

對於道奇兄弟來說，這1萬美元的投資最終價值爲3500萬美元，他們開啓了人生的新篇章，從1913年開始在自己名下製造汽車。

道奇成爲一款受人信賴的汽車品牌，銷量也名列前茅，道奇兄弟因此獲得了巨大財富，他們建豪宅，開遊艇，和他們的妻子參加底特律的各種社交活動。

但根據海德的描述，底特律城裏的精英們認爲這對兄弟“生活粗俗、舉止粗魯、沒有風度”，道奇兄弟”深夜酗酒的越軌行爲”令二人聲名狼藉。

約翰·道奇曾經“用手槍強迫一名倒黴的酒吧老闆在自己的酒吧樓頂上跳舞”，海德寫道。還有一次，“喝醉的約翰和他的一個朋友惡毒地攻擊了底特律一位知名律師，這位律師身體行動不便，但約翰用手杖打他，並連續攻擊他的頭部、面部和身體。”

弟弟霍瑞斯的性格“更慢熱，不像約翰那樣常發脾氣”，海德寫道，“不過在一個冬夜，當他艱難地啓動汽車時，一位路人對他開了玩笑，他停下車來把那個路人狠狠揍了一頓，一直打到了馬路對面。”

在紐約國際車展上，道奇兄弟在週二晚上舉辦了一場“有200名汽車銷售人員參加的晚宴”，第二天早上他倆便都病倒了。海德寫道，有傳言稱他們是被宴會上的”甲醇“薰的。但事實是，他們確診了流感。

道奇兄弟的私人醫生、妻子和家人們連忙來到紐約試圖給這對躺在利茲卡爾頓酒店牀上的兄弟倆帶來安慰。《紐約時報》在1920年1月14日的報道中寫道，“約翰·道奇的情況仍然嚴重，但暫時沒有生命危險，弟弟霍瑞斯已經度過了危險時期正在迅速恢復”。

事實上，約翰在那天去世了，享年55歲，他的屍體由火車送回了底特律。霍瑞斯因爲病情嚴重只能留在紐約，其他陪同人員也返回了底特律，“這當中包括約翰的遺孀瑪蒂爾達，她也病得不輕”，海德寫道。

在1920年1月17日結束的那一週，流行病學家沃倫·T·沃恩(Warren T. Vaughn)在研究報告中寫道，“堪薩斯城和芝加哥同時報告了流感/肺炎病例急劇增加的情況”。

一週後，紐約、華盛頓、舊金山、密爾沃基和明尼蘇達州的聖保羅都報告感染人數激增，沃恩報告中寫道，“在隨後兩週裏，許多城市也報告了新增病例激增的狀況，而底特律是受影響最嚴重的城市之一。”就在1月20日（距約翰·道奇去世不到一週），《紐約時報》報道紐約新增了90例流感病例，兩天這一數字是59例，不過該市衛生專員羅雅爾·S·科普蘭(Royal S. Copeland)對新增確診人數的增加並不感到驚慌，並表示“不會關閉公立學校也不會戴口罩”。1月21日，《紐約時報》報道新增病例上升到140例。

在第四波大流感結束之前，紐約因流感死亡的人數達到6374人，幾乎是1918年大流感暴發初期時死亡人數的兩倍。

我們無法猜測道奇兄弟和紐約車展在第四波大流感擴散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但不難想象，這場展會無疑是此輪流感傳播的催化劑。

想想看，在道奇兄弟舉辦的晚宴上，兄弟倆生病後沒有戴口罩發表了演講。也許流感是由堪薩斯城或芝加哥的某個銷售人員帶來的，這兩個城市是最早出現第四波大流感的地方，也可能是兄弟倆在前往紐約的途中染上的。

不管怎樣，感染了流感的銷售人員可能把病毒攜帶到了酒店、餐館和車展。然後病毒通過鐵路被傳播到紐約和全美其他地區。

儘管道奇兄弟參加的是一場汽車界的盛會，但那時鐵路仍然主導着美國經濟，臥鋪列車可以在幾天內將富有的人送到全國各地。但橫穿全美的公路旅行則可能花費數週的時間與辛勞，正如美國陸軍汽車運輸隊在1919年所展示的那樣。

火車把乘客送到城市的中心。在擁擠的火車站臺上，流感病毒接着擴散到市中心和郊區的每個角落。

將那次車展視作一次超級傳播事件“當然是有理由的，這並不僅僅是想象，”《大流感：歷史上最致命的瘟疫的故事》(The Great Influenza: The Epic Story of the Deadliest Plague in History)的作者約翰·M·巴里(John M. Barry)說，“在我說存在可能性之前，我必須知道更多關於那些獨立於展會之外的其他地方發生了什麼。”

最後一波大流感過後，西班牙大流感似乎在1920年4月消失了。消失的原因至今仍有爭論，但毫無疑問的是，它留下了一個傷痕累累的世界，因爲大流感對年輕人最爲致命。

大流感的受害者數不勝數，霍瑞斯·道奇也是其中之一，他沒能恢復健康。在擬定了道奇兄弟公司的繼承計劃後，他於1920年12月10日在佛羅里達州棕櫚灘的海濱別墅去世，終年52歲。官方將其死因列爲“萎縮性肝硬化”。

當1925年道奇兄弟的遺孀們決定出售公司時，他們的名字在底特律仍然是一塊金字招牌，哪怕他們已去世近五年。這次出售吸引了兩家公司的全現金報價：通用汽車給出了1.245億美元的價格，投行Dillon, Read & Co的報價更高，爲1.46億美元，兩者的報價都遠高出道奇公司預估的9000萬美元總資產。

《巴倫週刊》在1925年4月寫道，“從這兩個報價可以看出，道奇這一品牌擁有一種特質而且信譽很好”。

《巴倫週刊》還寫道，“道奇兄弟多年來在汽車行業中佔據了十分重要的地位，在銀行家看來，他們是僅次於福特的行業領袖。”

這筆交易讓安娜·湯普森·道奇(Anna Thompson Dodge)和瑪蒂爾達·勞施·道奇(Matilda Rausch Dodge)成爲當時世界上最富有的兩位女性。 而Dillon, Read & Co.在這筆交易中通過股票和債券銷售淨賺了1400萬美元。

三年後，克萊斯勒買下了道奇。在經歷了一段漫長之旅後，道奇這一品牌在目前的母公司菲亞特克萊斯勒(FCA)掌管下依然存在，後者很快將和標緻雪鐵龍(PSA)合併成爲Stellantis。2015年菲亞特克萊斯勒發佈了一則感人的視頻廣告，以紀念那對不可分離的兄弟——約翰和霍瑞斯。

這則廣告以約翰·道奇的離世結束。如若1920年沒有那場車展，結局或許會被改寫。 

翻譯 | 張日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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